“師父，它太壞了，竟然用身體撞我，一點都不乖，都不像阿哥的那頭驢子。”百裏伏骨氣呼呼地瞪了驢子一眼，跑到寧歸身邊，眼裏帶著控訴。寧歸忍俊不禁，以為自家小徒兒有多沈穩呢，還不是個孩子。

百裏伏骨擡頭看向自家師父，見他頭發還滴著水，身上只穿了件薄衫，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形，身體周圍帶著氤氳水汽。百裏伏骨呆了呆，突然一陣暗香撲鼻而來，她回過神來時自家師父已經進了屋，關上了門。不知為何，那股怪異的感覺再次在心裏隱隱作祟，百裏伏骨趴在門上準備透過門縫往裏看，門卻突然被打開，她一不小心摔到了自家師父身上，嚇得她急忙直起身，擡頭就看到自家師父帶著溫潤笑意的臉：“骨兒這是幹嘛？很好奇為師更衣？”

“不是，只是……”百裏伏骨搖頭，緊張地想要說出心裏的疑惑，卻發現那股暗香聞不到了，只有師父身上的酒氣縈繞在鼻尖。她用力嗅了嗅，卻始終沒有再聞到。寧歸看著她倉皇無措地臉，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，輕輕一嘆：“骨兒切莫多想了，走吧，隨為師下山去，你去把毛驢牽過來，為師去拿點東西。”

“嗯。”百裏伏骨點點頭，也不再糾結那股暗香，或許這是師父的秘密吧。走到竹林裏，準備把毛驢牽出來，可那毛驢似是記了她的仇，見她走近，當下不安地在原地走動。百裏伏骨伸手去解開繩子，可繩子只解到一半，那毛驢似是發了瘋，後蹄猛地擡起，狠狠地踢在了她的胸口，使她倒飛出去很遠才撞在一棵竹子上停了下來。

鉆心的痛從胸口傳來，百裏伏骨已經疼得眼淚掉下來，可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整個身體都動不了，感覺骨頭都快折斷了。她張了張嘴，想要開口喊師父，可那驢子掙脫了繩子，沖上來擡起雙蹄再次重重地踏在了她的胸口上，一口血從喉嚨裏噴出來，百裏伏骨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，體內傳來陣陣寒意。

就像那日在戰場上，無數人兇狠地廝殺，鮮血四濺，本是溫熱的液體，灑在臉上卻冷得瘆人。一些冷箭擦著她的身體穿過，然後沒入其他人的胸口，一柄柄兵戈泛著瘆人的寒意。就是那柄劍，被人斬斷後的斷刃直直朝她飛來，卻被阿娘用身體擋住了。那柄泛著冷光的斷劍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刺入了阿娘的身體裏，鮮血噴灑，將她的目光染成血色，而阿娘的身體在她眼前直直倒下，她只能呆呆地看著。阿哥過來護著她和阿娘，阿嫂跟在他的身後，卻被敵軍的亂箭射殺，一支支長箭穿過阿嫂的身體，阿嫂最後看了她一眼，眼裏沒有痛苦，只有解脫。

阿哥在阿嫂和阿娘相繼死去的那一刻瘋了，把她藏在屍體堆後，提了一柄劍沖了出去。然而阿哥不會武，在生死由命的戰場上，他不顧敵我雙方地用劍劈砍，最後被兩方的人一同砍殺，阿哥拼著最後一口氣，爬到了她的面前，握住阿嫂冰涼的手，嘴角帶笑地對她說：“翠翠，活下去，阿哥和你阿嫂、阿娘先走了……”

阿哥說完這話，便閉上了眼，再也沒了聲息。她只能呆呆地看著一切，無能為力。敵軍看到有人還活著，沖上來想要殺了她，阿爹終於沖破重重阻礙，擋到她面前，殺了那個想要她命的人。阿爹殺紅了眼，也絕了活下去的心，見她嚇傻了，卻已無力安慰。阿爹棄了手中的劍，把她按進懷裏，趴在她的身上，在她耳邊輕輕說道：“翠翠，閉上眼，別發出任何聲音。聽阿爹的話，能活著出去的話，就好好活下去，別想著給我們報仇。這個世道就是如此，誰都有仇，誰也沒仇……”

她聽話地閉上了眼，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。不知過了多久，久到她的身體都僵硬了，耳邊的廝殺聲漸漸消失了，她都快睡著了，突然有水滴滴到了她的臉上，又有腳步聲從身邊走過，她害怕得不敢睜開眼。又不知過了多久，耳邊寂靜一片，她忍不住全身的僵硬，輕輕喚出了聲：“阿爹？阿爹……”

她喊了很多聲，可阿爹一聲都沒有回她。她害怕起來，推開趴在自己身上的阿爹，想看看他怎麽了，可阿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，臉上全是血，身上的刀口一個連著一個，血液的顏色都變成了暗紅色。她抹了把臉，手上全是血，她這才知道，這些血都是阿爹的，那柄插在阿爹胸口處的長矛貫穿了他的心臟，若是偏一點，矛頭也會刺進她的身體。

大雨傾盆而下，她呆呆地望著死寂的戰場，大軍退去之後，只留下滿地屍體無人收斂，任烏鴉叼啄，雨水混著血水，低窪處已經血流成河。她只覺得內心絕望到麻木，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，仿佛這場戰爭埋葬了所有，那股瘆人的寒意在心裏揮之不去，就連生的希望都寂滅了，或許就只有這樣……死了吧，直到……直到那個人的出現。

寧歸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百裏伏骨痛苦掙紮的臉，然而她沒有醒來的跡象，只是在夢魘中無盡地掙紮。當他聽到毛驢哞叫的聲音時，一切都已晚了，他看到她躺在臟兮兮的泥土上，身體動彈不得，胸口處一大片臟汙，印著幾個蹄印，刺眼的紅色在她的衣襟上若隱若現，而她的臉色蒼白得厲害。

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在那一刻跳漏了一拍，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仿佛被人遏制著。雙腳如同灌了鉛，他吃力卻又飛快地奔到她的身邊，小心翼翼地抱起昏死過去的她，急忙回到屋裏，又手忙腳亂的給她上藥。然而她胸口上那一塊見血的淤青那麽刺眼，他有點後怕，若是自己再晚來一步，自己的小徒兒恐怕就不是斷了一根肋骨那麽幸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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